阿姆罗·雷的演绎之道～古谷彻的演技与人物论～第一集：阿姆罗·雷的诞生历程

阿姆罗·雷的演绎之道～古谷彻的演技与人物论～第一集：阿姆罗·雷的诞生历程

▍本文刊登于Febri(2022年05月27日)，原标题「アムロ・レイの演じかた～古谷徹の演技・人物論～」。如今，阿姆罗·雷已成为日本最著名的驾驶员、主角兼英雄。这位作为『机动战士高达』主角诞生的角色，四十余年来始终深受喜爱，相关新作至今仍在持续制作与上映。始终为阿姆罗·雷配音的声优古谷彻，究竟如何理解这个角色？让我们透过这位分身的视角，解析阿姆罗·雷这个深刻影响古谷彻人生的存在——

从童星时期踏上表演之路的古谷彻，因与星飞雄马的相遇开始意识到声优这一职业。仅凭声音演绎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们聆听了古谷彻从少年成长为青年，直至邂逅『机动战士高达』主角阿姆罗·雷的历程。

从童星到声优的第一步

古谷彻的演员生涯始于五岁。他加入儿童剧团，以露脸童星身份出演电视节目和电影。即便转入向日葵剧团后，这种生活仍在延续。

古谷：我五岁时加入了名为「三叶剧团」的儿童剧团。那时还没上小学，记得是幼儿园附属的剧团。当时只是把表演当作游戏的延伸，学习芭蕾、舞蹈以及日本传统舞蹈，完全没有表演意识，更像是参加演出会。其实加入儿童剧团是母亲的主意。母亲虽出身长野县，但年轻时曾参观过广播剧录制现场。据说她目睹演员们生动演出的场景后，便萌生了「有朝一日也要进入这个世界」的念头。然而现实中她嫁入了横滨豆腐铺——也就是父亲的娘家，不得不放弃演艺梦想。因此在我出生时，她或许也怀着将这份未竟之梦寄托于我的心愿吧。

——虽说学习日本舞蹈不仅是童星必修课，更是演员的必修科目，但古谷先生也曾习过呢。

古谷：学习日本舞蹈更多是为了掌握仪态礼仪。我个子矮小，总被安排扮演女形(日本歌舞伎中饰演女角的男演员)角色，实在厌烦，小学五年级就放弃了。虽然说这有助于演员工作，但我想母亲单纯是出于喜爱吧。说不定她就是想看看自己儿子跳日舞的样子吧(笑)。最初所属的三叶剧团解散后，我加入了向日葵剧团，继续以露脸童星的身份活动。父母是自营职业者，即便是周末也无法接送我，所以我独自从老家横滨往返剧团所在的惠比寿。童星出道应该是电视战争剧吧。虽然记忆模糊，但记得是扮演遭遇空袭趴在地上的角色，陪同前来的母亲也顺便参演了(笑)。既然以亲子身份共同出演，某种意义上母亲的梦想也算实现了呢。

――声优出道也是这个时期吗？

古谷：其实是海外剧的配音工作。当时童星很多，像我这样从童星转型配音的人也不少。但能持续发展的人很少，这恰恰反映了童星转型演员的困难。一方面是因为童星时期被要求表演童真，导致工作人员总把我们当作童星看待；另一方面则是现实问题——随着成长，外貌也会发生变化。童年时固然可爱，但并非人人都能长成帅哥(笑)。此外还有演技层面的问题。童星大多需要饰演比实际年龄更小的角色——毕竟孩童时期缺乏生活阅历难以胜任成年角色。但当时电视剧中鲜少出现接近实际年龄的初中生或高中生角色，演员阵容要么是儿童，要么是成年人。那个时期有许多同伴因此受挫而放弃。所以若想成为露脸演员，即便从童星起步，中途暂停发展，待成年后重新出道反而更容易坚持下去。当然个体差异很大，不能一概而论，但由此可见从童星转型为成年演员的难度之高。

——那么反过来说，从童星转型为演员是否反而更具优势呢？

古谷：当然有。就像体育运动一样，从小坚持训练的人经验值会压倒性地丰富，对表演这件事也就不会那么紧张。表演本身已成为生活的一部分，能自然地投入表演就是优势所在。不会过度专注于表演本身，反而能兼顾其他事项，这既能拓宽表演的广度，作为职业发展也更具优势。我那个年代的电视节目要么是直播，要么在摄影棚或外景地录制。由于当时的录音技术无法同步收录影像与声音，播出时必须为剪辑好的画面配音。直播节目虽能同步播出声音，但电视剧和电影几乎都采用后期配音。不过我拍摄时就已完美记住台词，所以看着剪辑好的画面进行声音表演并不困难。简而言之，我从童星时期就习惯了配音工作。这无疑对声优职业大有裨益，但当时声优职业尚未确立。既非露脸表演的演员，又因常参与儿童节目而被视为地位低于演员。当时存在「让不红的演员去做就好」的观念，甚至没有「声优」这个称谓，仅被统称为「配音」——那正是这样的时代。

声优职业被视为比演员低一等的现象广为人知。因无需露脸表演而片酬低廉、在外国电影配音等工作中录制的音频被二次使用却无权获得报酬等困境，直到1970年代才在众多配音演员的努力下逐步改善。古谷彻从童星转型为声优的时期，恰逢声优行业经历剧变的时代。

星飞雄马的演绎

——获选担任『巨人之星』主角时，您当时有何感想？

古谷：我痴迷原作漫画，每周必读连载杂志『周刊少年Magazine』，曾像飞雄马那样感动落泪。虽然参加了试镜，但从未想过自己能获选，记得当时既激动又承受着巨大压力。制作团队让实际的中学生出演，想必也是个冒险的决定。我的声优出道作是『海盗王子』(1966年)，那属于儿童向动画，并非以人性戏剧见长。而『巨人之星』描绘的是星飞雄马的成长与人生，每次录音我都拼尽全力。音响(录音)导演山崎あきら先生非常重视人物表演和情感表达，给了我莫大帮助。虽然我对后期配音已有一定经验，但真正进行专业声优表演却是头一遭。山崎先生采取每次录制后都针对表演进行讨论的方式指导我。不过录音现场还有其他声优在场，我因既紧张又深感给前辈们添麻烦而战战兢兢。所幸在场前辈们都十分体谅，无人责备我。山崎先生不仅对我如此，对前辈声优的情感表现和演技同样严格要求，就连饰演星一彻的加藤精三先生也同样受到他的指正。

——竟然连星一彻都遭到指正……

古谷：正因为彼此建立了牢固的信任关系才敢这样做(笑)。当时整个剧组的表演方式，都是包括加藤精三先生在内的全体演员主动与音响导演山崎先生碰撞火花。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动画作品中音响导演的影响力都极为巨大，从声优表演到伴奏音乐、音效等所有声音相关事项都由音响导演负责。『巨人之星』时代的动画作画精度不及如今，呼吸节奏与台词时长常出现不协调。即便画面中清晰展现了情感表达与表情变化，声音表演仍会出现错位。对此山崎先生曾表示：「只要声音表演足够到位，观众便不会在意。」这种观点在某种程度上是正确的，当时也确实无人指出这类问题。虽然如今仍强调与音响导演的密切协作，但东映动画的作品却存在特殊性。例如在『圣斗士星矢』制作中，音响导演的工作由影像导演兼任。也就是说，每集导演需统筹包括声音在内的全部制作环节。由于每集编剧可能不同，有时会出现角色塑造不统一的情况——比如台词结尾略有差异，或表达方式与角色性格不符。遇到这类问题时，我也会主动提出「希望修改台词」的建议。

音响导演的职责在于掌控所有声音相关环节。这包括指导声优表演、下达BGM与音效的制作指令、判断何时配合画面使用音效等。除了与掌控整体影像的导演保持沟通外，指导声优表演也是重要职责之一。或许正因如此，资深声优有时会转型为音响导演，如千叶繁、乡田穗积等人便兼任着声优与音响导演的工作。

——星飞雄马在剧中不断成长，最终年龄将超越古谷先生的实际年龄。这似乎也呼应了您之前「童星难以演绎超越实际年龄的角色」的观点，请问是如何克服这一难关的？

古谷：幸运的是我的变声期在初中二年级左右就结束了，或许因为从事发声工作，喉咙从未疼痛或沙哑过，因此『巨人之星』并未受此影响。饰演飞雄马时最困难的是与女主角日高美奈的戏份。虽然两人成为恋人，但我当时并不了解成人之间的恋爱，在情感表达上颇为吃力。关于如何将情感与心境融入台词表演，我受益良多于音响导演山崎先生的指导。与其说是演技指导，更接近技术层面的建议——他会直接在我耳边示范表演。我先演绎自己理解的表演，山崎先生听后与我讨论。当我说「这个场景该用这种心情演绎」时，他便示范道：「那这样说话如何？」我通过聆听来模仿演绎。具体来说，「爸爸(父ちゃん)」这个台词若将末尾的「ん」音调提高就显得稚气，反之降低发音则更显成熟。这与其说是导演指导，更像是技术层面的传授。能在初中到高中的年纪学习到这些经验，是我声优生涯中无比珍贵的时光。

关于这个「爸爸」字的演绎，文字报道实在难以传达其精髓。实际发声时便会明白，仅仅是「ん」的音调高低，就能让词语传递的印象产生天壤之别。

飞雄马的诅咒与挣脱

——听说您为了塑造星飞雄马这个角色，实际进行了传接球训练，这有什么效果呢？

古谷：我之所以采用这种角色塑造方式，很大程度上源于我秉持经验主义。饰演飞雄马时，我通过和弟弟传接球，试图记住投球时的呼吸节奏和身体动作。或许也因为从童星时期就习惯露脸表演，我对肢体表达颇为熟稔。演员本就需要用身体演绎角色，无需刻意思考，只要让身体自然律动就能呈现真实的呼吸节奏。即便转为声音表演时，那些被要求的细微差别与呼吸韵律，也必然源于身体实际运动产生的真实反应。因此我通过亲身体验、用耳朵记忆，再在后期配音时复刻呈现。也就是说，要先通过肢体动作来掌握技巧，才能在无需肢体动作时也能复现。我曾两次肋骨骨折，连那种疼痛引发的呻吟声我都反复确认「就是这个！」并牢记于心。『圣斗士星矢』里我经常挨打(笑)，当时就想着这些经验将来能派上用场。我认为日常生活的所有体验都是学习素材，对声优表演大有裨益。比如阅读时感动的哽咽、胸口的窒息感，或是恐惧时从脚底蔓延的颤抖，这些体验都能转化为工作素材。所以不仅是情感表达，连疼痛恐惧我都秉持经验主义。此外从『机动战士高达』时期起，我也开始收集作品和角色的相关信息。80年代正值动画热潮，各类动画杂志层出不穷，我通过这些刊物获取情报，同时研读设定集和原作书籍来把握角色。在脑中梳理这些信息后，便能进行精细的角色塑造——比如推敲「这样的声线和说话方式是否更合适」。我始终坚持尽可能阅读所有可获取的资料，因此如今互联网发达的时代真是便利啊。

——星飞雄马在您的演艺生涯中占据重要地位，是否曾因其影响力过大而产生困扰？

古谷：由于角色人气爆棚成为国民级人物，星飞雄马的形象在我心中确实变得格外庞大。虽然曾为专注学业暂时离开声优行业，但复出后仍频繁出演热血角色或机器人动画主角。热血英雄与正义感爆棚的机器人动画主角，台词本身难免雷同，这自然会让人联想到飞雄马的说话方式。我深陷矛盾：必须发出不一样的声音，必须演绎不同的角色，可台词的表达方式却总不自觉地接近飞雄马。即便在日常对话的表演中能做出区分，但面对敌人的场景或需要提高音量的场合，声音总会不自觉地相似，这让我自己也感到不满。恰逢此时，加藤精三先生召集工作伙伴举办民间故事朗诵会。因『巨人之星』结缘，我也渴望向加藤先生学习而加入其中。民间故事的讲述方式，如同爷爷奶奶给孙辈讲故事般，与普通朗诵不同，连叙述性文字也需要赋予情感色彩。更关键的是必须演绎所有登场角色，这让我接触到动画工作中绝无可能扮演的类型。正是在这里学习分饰多角的经验，对后来声优表演产生了深远影响。若没有这段经历，或许根本无法演绎阿姆罗这个角色。

与阿姆罗·雷的相遇

——您是如何获得『机动战士高达』主角阿姆罗·雷的配音机会的？

古谷：这主要得益于音响导演松浦典良先生的提拔。我与松浦先生自『我是铁兵』(1977年)便有合作，他格外重视团队协作。当时电视动画制作期间，剧组常组织全体成员旅行，据说松浦先生正是趁此机会观察声优们的日常状态，通过观察日常生活来判断每位声优适合饰演的角色类型。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我首次受邀参加『机动战士高达』的试音。试音地点设在松浦先生的工作室，当时角色设定表和剧本都已完成，我还观看了第一集『高达立于大地！！』的影像。随后录制了几段阿姆罗的台词，就这样完成了试音流程。顺带一提，据说当时池田秀一先生也参加了阿姆罗的试音。

――所以池田先生原本要演阿姆罗？

古谷：正是如此。他虽以阿姆罗身份参加试镜，但看到角色表时被夏亚吸引，便主动请求也演这个角色。以松浦先生的性格，夏亚原本应该另有选角人选，但正是池田先生的即兴行动造就了「那个夏亚」，真让人感受到命运的安排呢。这么想来，当年温泉旅行时，松浦先生究竟看中了我什么呢……当时我完全不喝酒，去温泉也总是立刻睡着。但其他人都是靠喝酒来放松吧？这种缺乏协调性、我行我素的特质，说起来倒和阿姆罗很像呢(笑)。

――请问松浦先生是怎样的人呢？

古谷：他是个温柔的人……或者说，是个能提出令人信服的批评的人。他会这样说：「刚才的演绎不错，但我想再听听其他表达方式的演绎。」正因他总能用如此机敏的措辞，不仅我，其他许多声优也对他非常敬重。虽然只是我的猜测，但我觉得松浦先生和富野导演之间应该也存在过冲突。实际上，我记得富野导演很少对我进行演技指导。或许是因为我入行声优已有11年，加上『机动战士高达』中有过合作的前辈，被认为已适应动画环境了吧。当然，星飞雄马的影响也不小。但更重要的是，『机动战士高达』中有许多尚未适应动画的新人声优，因此我印象中导演更多是在指导那些苦于角色塑造的演员。虽然最初塑造角色时，富野导演曾亲临录音棚进行指导，但我对阿姆罗这个角色有着自主塑造的自豪感。『巨人之星』时期我多仰仗周围帮助，但试音阿姆罗时我已25岁，内心已萌生职业意识。再没有人在耳边指导表演方式了。因此包括阿姆罗的发声方式、基本声调在内，所有细节都是我独立构思的。

阿姆罗·雷，初见印象

——阿姆罗·雷这个角色与传统机器人动画主角截然不同，您初次接触时有何感受？

古谷：试镜时观看的第一集，其写实风格令我震撼。一个根本不想战斗的主人公设定本身就令人惊讶，甚至怀疑这样的主角能否成立。但另一方面，我意识到内向且不善表达的少年无需刻意提高音量。不必演绎热血英雄的表演方式，反而让我萌生了尝试放松演绎的念头。阿姆罗给我的第一印象是：棕发卷曲，完全不像以往机器人动画的主角。光看名字都猜不出他来自哪个国家。第一集开场台词是「哈罗，今天也很精神呢」，紧接着和芙劳·波的对话里竟说出「组装完这台电脑，我就吃掉它」，实在令人震惊。能亲手组装电脑真是了不起啊。毕竟当时是70年代，仅凭这点就让我真切感受到，这个角色与自己以往饰演的热血英雄截然不同。那个年代的主角往往需要特殊能力或过人才能，而阿姆罗虽无特殊能力，却能组装电脑，这让我觉得他很特别。此外，第一集日常对话较多，我认为用含糊不清的说话方式更能展现阿姆罗的个性。不同于以往的正义英雄，我回想起自己15岁时的模样，决定以当时最真实的状态——甚至不顾收音效果，像自言自语般自然地说话，这才塑造出阿姆罗·雷的形象。饰演阿姆罗让我获得了巨大的自信。作品大获成功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我确信自己成功塑造了这个角色，由此确信自己能成为专业演员。我预感到周围对我的评价也会改变。我意识到自己的表演有了更广阔的空间——热血英雄仍是拿手好戏，但如今更增添了演绎纯真少年的自信。这让我突破了童星转型演员的壁垒，更跨越了星飞雄马这个伟大角色的门槛。表演维度若过于单一，连选角方的工作人员都会产生厌倦感。因此我深信，能够持续挑战新角色，对演员的职业生涯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