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bri『机动战士高达 闪光的哈萨维』音乐总监泽野弘之采访

『机动战士高达 闪光的哈萨维』Febri特辑——音乐总监泽野弘之采访

▍2021年6月11日上映的『机动战士高达 闪光的哈萨维』(以下简称『闪光的哈萨维』)。本文采访了继『机动战士高达UC』『机动战士高达NT』后再度担任本片伴奏音乐的泽野弘之，探讨『闪光的哈萨维』的制作理念与音乐特色。

抽象而宏大的「宇宙感」概念

——『闪光的哈萨维』的风格与您参与的『机动战士高达UC』(以下简称UC)及『机动战士高达NT』(以下简称NT)截然不同。在音乐创作上是否刻意改变了风格基调？

泽野：日升制作人小形尚弘向我提出了「成人向高达」的关键词，以及「打造类似近年好莱坞电影、在一定程度上排除旋律的音效」的方向性。我本人对此方向也颇感兴趣，认为这是能创造出不同于『UC』与『NT』的新变化的创作方式。但同时，我希望避免完全舍弃旋律导致音乐过于平淡，因此考虑通过乐句重复(refrigeration)和声音张力来精准呈现情感的高潮与起伏。

——这意味着您的创作方向与『闪光的哈萨维』的音乐需求相当契合呢。

泽野：确实如此。正因如此，整个创作过程非常充实。

——『UC』以正统管弦乐音效为主，『NT』则是科技电子节拍主导的伴奏音乐。我感觉您每次想尝试的音效都与『高达』作品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泽野：或许吧。或许这次创作恰好提供了契机，让我能毫无顾忌地追求融合时代潮流的编曲风格。回想起来，制作『UC』尤其是第一集时，我曾着力将流行歌曲般的旋律融入配乐，当时确实钟爱这种创作手法。虽然制作手法并未发生根本性转变，但受好莱坞电影配乐影响，我开始有意改变旋律构建方式和节奏处理手法。这种对伴奏音乐理念的转变，恰好与『UC』『NT』『闪光的哈萨维』的创作脉络完美契合，因此『闪光的哈萨维』的工作得以顺利推进。

——原来如此。听说邀约时间点其实与『NT』相近。

泽野：邀约确实相近，但制作顺序是『NT』在先。当时为与『UC』区分，虽使用管弦乐，但以数字化处理和舞曲风格为主题。而『闪光的哈萨维』虽最终也运用了数字技术，但核心概念是营造更抽象宏大的「宇宙感」。

——若说『UC』和『NT』侧重声音表现手法，『闪光的哈萨维』则更像是从作品基调中推导出声音的创作思路。

泽野：即便使用管弦乐，我们也在探索突破传统听觉体验的呈现方式。在此过程中，我们以『银翼杀手2049』『星际穿越』等作品为参照，试图构建未来科幻与宇宙框架的共通语言。例如『星际穿越』中影像循环的演出手法蕴含着科幻元素，我希望能将其转化为音乐语言进行表达。具体而言，我们在『闪光的哈萨维』中融入了循环简洁乐句的极简主义音乐元素。

比起煽情的催泪旋律，更专注于「声音」本身

——『闪光的哈萨维』是三部曲作品，完成第一部的配乐制作后，是否对第二部及后续作品产生了新的声音或风格挑战方向？

泽野：我认为会延续本次创作方向，不过这并非仅限于『闪光的哈萨维』，我希望打造更专注于「声音」的音乐。当然在必要时仍会创作管弦乐旋律曲，但不会再像以往那样理所当然地使用管弦乐。理想状态是保留厚重感与恢弘气势的同时，以电子乐、合成器为主导，或通过打击乐层层堆叠节奏的声效。若以近期电影为例，就像『天能』的音效处理方式——追溯其根源，这其实是我作为创作者深受影响的汉斯·季默早年就一直在实践的理念。

——您指的是包含音响效果在内的整体「声音」概念吧？

泽野：正是。比如汉斯·季默参与的作品中，有些电影配乐就完全未使用管弦乐进行录制。但厚重感并未消失，反而形成了全新的声音形态。『闪光的哈萨维』本身就带有成熟的氛围，因此我认为这种尝试是可行的。

——原来如此。

泽野：我认为『闪光的哈萨维』无需在主旋律中刻意追求「催泪效果」，也不必过度强调旋律性。

——在海外，不仅是伴奏音乐，整个流行音乐领域都已转向重视音效与节奏而非旋律的趋势。考虑到日本市场近乎旋律至上的特性，在伴奏音乐中引入这种变革确实是种挑战。

泽野：不过正因为是无歌伴奏音乐，反而更容易尝试这种声音表达。若以冲击排行榜为目标，就必须在某种程度上关注流行歌曲的走向。当然，这并非意味着配乐可以完全不考虑流行趋势，我也深知旋律性作品始终拥有广泛人气。但同时追求实验性、前卫性与娱乐性的声音表达同样重要。能在两者间取得平衡正是伴奏音乐创作的魅力所在，若能根据作品特性灵活呈现这种平衡便是最佳状态。

——像您常参与的科幻或动作题材作品，或许更容易体现这些特质吧？

泽野：确实如此。此外，剧中歌曲因需契合影像，反而能更自由地尝试多元音效。只要与画面相得益彰，即便是海外风格的音效也能成立。

——『闪光的哈萨维』本身就是瞄准全球市场的作品。

泽野：毕竟近年动画作品也受到海外观众的关注。虽然并未深入分析海外观众期待的「日本特色」，但我想创作能让各国观众觉得「帅气」「酷炫」的音效。坦率地说，当作品获得好评并大热时，原声集往往会受到关注，但人们很少会关注(原声集)的质量问题。反之，即便个人认为作品已臻完美，若动画未能走红，配乐也往往难以获得关注。

——毕竟配乐始终被视为影像的附属品。

泽野：确实如此。但作为伴奏音乐作曲家，我坚持在音乐层面不妥协，追求内心认定「就是它」的创作。『闪光的哈萨维』正是需要秉持这种信念投入的重要作品之一。

突破歌谣曲式旋律与节奏的音响表现

乐曲解析①『Ξ(克西)』

——请从原声集收录曲目中解析令人印象深刻的作品。首先是主旋律『Ξ』。这首曲子在副歌部分呈现朗朗上口的旋律前，始终以沉稳的节奏层层推进。

泽野：在『闪光的哈萨维』首次项目会议后，我便着手创作作为作品核心的主旋律与副旋律。当时希望能呈现出本次作品「未来」与「科幻」的主题概念。

——乐曲是否很快便完成了？

泽野：最初提交的演示版本中，制作方提出希望旋律更具冲击力。最终在采纳该建议后，才形成了如今的乐曲形态。

——节奏与乐器运用有何要点？

泽野：与『Ξ』相同，本次创作的乐曲旨在摆脱『UC』中那种日式/歌谣曲式的旋律与节奏——我刻意采用接近好莱坞电影配乐的节奏处理方式与音色选择。

——原来如此。

泽野：具体到乐器运用，打击乐部分是将自己编程的电子音效与真实鼓声叠加呈现。这样能让整体音效更显丰满。

——通过叠加营造出层次感。

泽野：正是如此。在追求整体音效的锋芒与酷炫感时，节奏尤其关键。

乐曲解析②『EARth』

——『EARth』不仅用于开篇的宇宙场景，其从环境音般的简约节拍渐次流淌入温柔旋律的展开手法尤为动人。

泽野：创作时兼顾了宇宙元素与开篇场景的契合度。在演奏主旋律的弦乐组中加入合成器音色，正是为了营造宇宙氛围。制作方要求以「和平」为关键词，因此编曲特别突出了管弦乐的恢弘与丰盈感。

——部分段落还运用了噪音般的声效处理。

泽野：这类音效有时是刻意添加，有时则凭直觉创作——比如「这种声音出现会很有趣」的灵感瞬间。创作时若觉得「太普通」，就会忍不住加入些许扭曲感或小巧思(笑)。

——也就是说在「普通」基础上增添独特风味呢。

泽野：配乐本身就是小众领域，作为创作者我始终在思考如何吸引听众兴趣。创作歌曲类作品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原来如此。

泽野：剧中歌曲比BGM更能抓住听众耳朵。若能让观众在欣赏完影像后，觉得原声集也是这种思路的延伸，甚至觉得纯器乐曲也很有趣，那就太好了。

乐曲解析③『83UeI(哈萨维)』

——这首曲子以钢琴与弦乐的运用令人印象深刻，还透着些许不安感。感觉是『UC』和『NT』系列中罕见的风格。

泽野：或许吧。这首曲子是为『闪光的哈萨维』首支预告片创作的。小形制作人曾以『007』系列原声集作为参考范本。

——比起科幻感，更像是动作电影的氛围呢。

泽野：那张原声集中蕴含着强烈的神秘气息。以此为基调创作后，最终呈现出略有差异的音色。虽然最初是为预告片制作的，但收录在原声集中的版本是为剧中场景重新编排的版本。

乐曲解析④『ESIRNUS(日升公司标志的反读)』

——这首乐曲以工业风格的节拍开场呢。

泽野：记得乐曲清单(指音乐委托表)上标注了「危机感」这类关键词。整体采用节奏感强烈的曲风，旨在强化场景的紧张氛围。这首曲子最初是作为另一首曲子的衍生版本创作的，后半段旋律部分刻意贴合了角色的情感状态。

——实际在描绘角色关系的重要场景中播放。

泽野：正是如此。这段配乐出现的场景，是我个人非常喜欢的片段。

——那段令人印象深刻的弦乐音色，是使用电声乐器实现的吗？

泽野：不，这里没有添加任何效果，直接采用了大提琴和小提琴的原声。不过这首曲子原本是以合成器为主创作的，后来在旋律部分插入了真实乐器音色。或许正是这种处理强化了不安的氛围吧。

乐曲解析⑤『G1×2(Gigi)』

——听说这首曲子属于即兴创作，是在录音现场写好乐谱后直接录制的？

泽野：虽然曲目表上有这首歌，但制作与否直到最后一刻才确定。最初还讨论过加入人声。最终获得小形制作人批准时，录音工作正进行得如火如荼。于是当场为在场的乐队成员写好和弦谱，以即兴演奏的方式完成了录制。

——原来如此。正因如此编曲才如此精简，氛围也略有不同呢。

泽野：希望能传递达沃市的街景与都市感。某种意义上可称之为城市流行乐。

——确实可以称作城市流行乐呢。

泽野：因此我觉得这首曲子在『闪光的哈萨维』中风格独特。从音效上来说，即使后期加入人声也毫不违和。

这首剧中歌是更贴近委托需求而非个人意愿的作品

曲目解析⑥『Möbius(莫比乌斯)／mpi＆Laco＆Benjamin』

——最后请谈谈另外两首剧中歌。『Möbius』采用男女双主唱加女声的三重唱形式，我感觉这恰如其分地表现了剧中哈萨维、凯奈斯与琪琪三人之间的关系。

泽野：这首歌的创作要求是「带有神秘色彩的抒情曲」。我希望能打造出契合作品整体氛围的情感化作品。不过最初其实是以双人合唱的形式推进的。

——所以最初并未设想采用三重唱形式？

泽野：确实如此。创作时以哈萨维和琪琪两人为蓝本，但后来觉得在音效上加入第三位男声会更具层次感。最终形成了与剧中相同的三角关系。

——泽野先生的个人声乐项目「SawanoHiroyuki[nZk]」与这类剧中歌曲在制作手法上有差异吗？

泽野：有时有差异，有时则没有。不过我并非刻意强调「因为是[nZk]才这样创作」，而是反映当时受到的影响以及想要实现的音效。配乐创作的基本理念虽相同，但像这次『Möbius』这样，也会根据制作方的要求和作品世界观进行调整。

乐曲解析⑦『TRACER』／Benjamin

——另一首剧中歌『TRACER』据说参考了特定曲目？

泽野：小形制作人曾举例提及化学兄弟乐队以电子编曲为主的作品。

——事实上，它确实呈现出与『Möbius』截然不同的电子音效特色。

泽野：创作核心在于将这类节奏与律动与影像声音紧密联动展开。

——这种与剧中场景及音效联动的手法，让我联想到『NT』中使用的剧中歌。相较于『UC』时期，如今对剧中歌的创作理念似乎已然转变。

泽野：确实与『NT』存在共通之处。若论及从『UC』时期的变化，自第六集起我开始负责片尾曲创作，当时怀着「必须创作纯粹包裹作品的抒情主题曲」的信念。那时[nZk]尚未成立，内心也怀着「希望未来能延续创作歌曲的活动」的渴望。而『NT』时期[nZk]已开始活动，创作时既延续了『UC』的脉络，也融入了对高达系列整体的思考。

——由此看来，本次剧中歌比起泽野先生的个人意图，更纯粹地贴合了『闪光的哈萨维』这部作品本身。

泽野：确实如此。这次创作中，我强烈感受到是根据具体委托要求进行的贴合创作。尤其这次每个场景的运用都明确规定，使得主题和音效都更加聚焦。如果只是被要求「请创作两首歌曲」的话，结果可能会完全不同，甚至可能彻底改变『闪光的哈萨维』整体的音乐基调。

本文刊登于Febri官网2021年06月14日文章「機動戦士ガンダム 閃光のハサウェイ特集（全5回）音楽・澤野弘之インタビュ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