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野由悠季导演谈『闪光的哈萨维』与『高达Reconguista in G』

富野由悠季导演谈『闪光的哈萨维』与『高达Reconguista in G』「原来如此，我竟然和手冢治虫先生处于了相同的立场啊。」

▍本文刊登于『周刊Playboy』2021年8月29日文，原标题 「富野由悠季監督が語る『閃光のハサウェイ』と『Ｇのレコンギスタ』 「そうか、僕は手塚治虫先生と同じ立場になっちゃったんだな」」。『机动战士高达 闪光的哈萨维』和剧场版『高达Reconguista in G』的热映让高达系列再度掀起热潮。首部真人化作品将于4月宣布在全球Netflix平台上线，进一步拓展了其全球影响力。作为该系列的「缔造者」，富野由悠季(以下简称富野)导演是如何看待这一局面的？

这位大师在约两小时的访谈中，谈到了自己的衰老、不为人知的起点，以及「高达世界」的未来！此外，我还顺便问了他一句：「您已经接种疫苗了吗？」

▲「在现场工作的日子只剩下三年了」富野导演如此说道。然而，他那旺盛的创作热情似乎仍未减退。

富野导演谈机器人动画的本质

——这是『周刊Playboy』时隔一年半的采访！您近来过得如何？

富野：由于椎管狭窄(脊椎中的神经通道变窄，压迫神经，导致臀部至脚部出现疼痛或麻木)的影响，行走变得困难。看到自己行走的画面时会想「这难道不是病人吗！」。能在现场工作的日子大概只剩下三年了。

——别突然说这么悲伤的话……对了，您打过新冠疫苗吗？

富野：6月打了两剂。打完确实松了口气，毕竟电视上闹得那么凶。

——有副作用吗？

富野：亚阿子(妻子)说她感觉疲倦了半天。我只有三四个小时觉得身体沉重。不过，朋友说他躺了两天。

毕竟，产生抗体意味着强化了人体本身……如果接种了五十万、一百万的人，其中出现不适者是理所当然的。因此，我也没有像某些舆论那样尖锐批评的打算。

——原来如此。那么，让我们进入本次主题。电影『机动战士高达 闪光的哈萨维』将于6月上映，富野导演的新作、剧场版『高达Reconguista in G Ⅲ』(以下简称『G-Reco』)「来自宇宙的遗产」也将于7月22日上映。此外，4月还宣布了『高达』首部真人电影将在Netflix全球上线。

说到这，5月底在中国上海，还展示了实物大的高达立像。高达今年迎来42周年，但人气不仅未减，反而似乎正在向全球扩散。您认为这是为什么呢？

富野：简单来说，是因为主要赞助商依然健在。而且，作为「玩具公司」的万代，不仅生产塑料模型，还涉足全球影像配信业务，将市场拓展至亚洲。那么，为何能做到如此全球化？因为高达是「机器人题材」的作品。话说，「机器人题材」的真正含义你明白吗？

——嗯……是什么呢？

富野：「面向儿童的商业模式」的意思。人们在小学到初中阶段吸收的东西，会一生都念念不忘。

——确实，很多在小学时接触过高达，至今仍热爱它的中年人不在少数。

富野：动画和漫画作为媒介，因为受众是儿童，所以即使他们长大后，内容仍有可能保留下来。实际上，随着『机动战士高达』的商业成功，我的存在也得到了认可。不再像过去那样被轻视为「哦，就是做动画的那个人」。说实话，我觉得自己幸运地活了下来。

——之前导演曾表示「讨厌高达」，现在能接受高达和机器人题材了吗？

富野：我一直都肯定它们。虽然肯定，但并不喜欢，这一点至今未变。

我缺乏作为作家的才能。正是通过参与『阿尔卑斯山的少女』(1972年)的制作，与高畑勋导演和宫崎骏导演合作，我意识到自己完全无法与他们这样的知识分子抗衡。我拼命思考自己能做些什么，最终成为了「机器人题材」的专职创作者。

然而，电视动画属于赞助商。因此我将『机动战士高达』改编成小说。我认为如果留下写小说的事实，或许能让社会认可我作为作家的身份。作为个人创作者，我只是借用了玩具公司的资源。

但通过这种方式，我深刻意识到「商业运作应交由企业负责」。个人创作者成功运营IP的案例并不多。就连华特·迪士尼也是如此。迪士尼曾面临破产危机，多亏企业家们的援助才得以存续至今。我从30年前就开始意识到这一点。

——30年前是指参与制作剧场版『机动战士高达F91』(1991年)和电视动画『机动战士V高达』(1993年)的时期吗？

富野：是的。当时，我曾有过想要从之前的制作公司和赞助商中独立出来，建立自己的工作室的念头。但经过大约一年的财务计算后，我完全陷入了抑郁症。

不过，日本动画行业已经有吉卜力工作室这一独立发展的先例。但吉卜力不仅有高畑勋和宫崎骏这样的创作者，还有制片人铃木敏夫的存在，因此才能达到那样的高度吧。此外，考虑到吉卜力曾与迪士尼合作，有时也会想，即便达到那个水平，结果也只是这样吗？

▲摄于东京练马区的日升第一工作室

『闪光的哈萨维』与「手塚治虫」

——顺便问一下，『机动战士高达 闪光的哈萨维』(以下简称『闪光的哈萨维』)创下了接近20亿日元的票房纪录。『闪光的哈萨维』的原著是富野导演于1989年出版的同名小说(角川Sneaker文库)。

富野：我对电影『闪光的哈萨维』毫无参与。这也有我的原则：电影作为媒介，最终是导演的领域，所以我认为不该插手。

不过，既然我们在同一家工作室(日升)的同一层楼工作，如果想说的话，其实可以随意发表意见。比如，我可以把『闪光的哈萨维』的分镜剧本重重地拍在桌上(富野导演边说边把『周刊Playboy』拍在桌上)，「这是什么？你没读过原著吧！？」 如果没有『G-Reco』，可能就会闹出麻烦：擅自重新绘制分镜，然后说「就用这个！」(笑)。

——您看过『闪光的哈萨维』吗？

富野：我原本没有打算主动去看。但作为原作作者的职责，必须观看。因此在上映前已经仔细看过。

——您的感想如何？

富野：因为我没有参与这部作品，所以无法发表感想。如果发表意见，无论是好是坏，都可能令市场产生偏见，所以不予置评。

——原来如此。顺便问一下，富野导演在『小飞龙』(1972年)中首次担任电视动画系列的总导演，而『小飞龙』有手塚治虫老师的原著漫画。在制作『小飞龙』时，手塚老师有没有对您提出过这样的要求？

富野：当然没有。手塚老师当时是漫画界的顶尖人物，对我来说也是值得尊敬的作家。但既然他创作了如此多的作品，自然会有好坏之分。『小飞龙』就是一部不够优秀的作品，所以我以「彻底重做，有意见吗！」的态度去制作的。

对此，手塚老师从未提出过任何投诉。相反，原著漫画最初连载时名为『蓝色的阿忠』，但动画播出后，单行本出版时已改名为『小飞龙』。看到这一变化时，我感到手塚老师认可了我的工作。

说到『小飞龙』制作完成后，我曾直接与先生见面。在某部电影的试映会上。放映结束后，手塚老师从大约两米外看着我的脸，说：「(刚才那部电影)真糟糕！」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笑)。我觉得他之所以这样跟我说话，是因为他知道我参与了『小飞龙』的制作。

——不过手塚老师可能作为创作者对导演的『小飞龙』有过一些意见吧。

富野：当然了。他可是个看电影的行家。

——他没有说出来，正是手塚老师的决断。富野导演似乎在『闪光的哈萨维』中采取了与当时手塚老师相同的立场和态度。

富野：嗯……谢谢。刚才你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原来我已经和手塚老师站在了同一立场上。这虽然令人欣慰，但…… 真讨厌啊(双手捂脸)。我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了啊。没错，马上就要八十岁了！

——话说，四月份传出了真人版『高达』的消息。这部作品同样没有富野导演参与，想必也像『闪光的哈萨维』一样，有着各种各样的想法吧……

富野：对于真人版，我基本上不发表评论，但至少想说，确实发生了很多事情。说实话，为什么没有提出让富野担任导演的方案，这让我很生气。不过，我也意识到，以我的年龄，在好莱坞拍真人版电影是不可能的。

真人电影是体力活。学生时代曾在电影拍摄现场做过兼职，电影摄影师和灯光师简直坚韧无比。

当时的摄影机和灯光设备可不轻啊？他们却能轻松背着这些上山？真人电影就是这样的世界。如今我已没有那样的体力了。所以，请允许我呼吁大家多关心老年人吧(笑)。

希望利用『G-Reco』的世界观创作新的故事

——另一方面，目前正在上映的剧场版『G-Reco』「来自宇宙的遗产」是导演亲自执导的「富野纯度100%」的作品。不过，导演曾公开表示本作「不是高达」。能请您解释一下原因吗？

富野：『G-Reco』与『高达』的最大区别在于是否为战争题材，以及世界观的不同。如果试图延续以往『高达』的世界观，最终只会得到一个战场名称不同的相似故事。而且「宇宙世纪」这个设定已经涌现出大量新故事，显得过于拥挤。在这样的背景下，创作新故事既困难又缺乏兴趣。

因此，我设想了一个距离「宇宙世纪」2000年后的世界。人类在宇宙战争中濒临灭绝。幸存者们开始重新构建历史……。这样一来，我确信能获得新的故事。

原本电视动画系列『G-Reco』是想做成「儿童节目」的。这与之前提到的想法相通，通过面向儿童，或许能打造出20年、30年后仍能延续的作品。

「宇宙世纪」的粉丝大多是成年人，如果他们消失了，这个系列可能会中断吧？我希望现在的孩子们长大后，能用『G-Reco』的世界观来创作新的故事。

——您在构建这个世界时，有哪些特别的考量？

富野：我意识到，当今的政治家、资本家和航天开发者都没有考虑到未来可能面临的严酷现实。我希望那些真正打算进军太空、争夺领土的人明白，人类在阿波罗计划中只是让少数人登上了月球表面。

考虑领土之类的事情难道不傻吗？从根本上说，殖民地化后又能做什么？在宇宙中生活需要空气和水，你们考虑过在那里定居能生活多少年吗？这些问题你们根本没有考虑过。

而且，现在那些只考虑发射单次火箭的人，真是太草率了。火箭发动机非常不灵活。我曾听东京大学的教授讲过俄罗斯拜科努尔航天发射场的状况，据说该基地周边200公里范围内因火箭燃料的有害物质污染而无法居住。那里似乎遍布比辐射更可怕的物质。

——最近民间火箭发射活动蓬勃发展，但火箭燃料会污染地球环境。

富野：没错。而且请仔细想想。现在的火箭无法将1000人以上送上月球吧？因此在『G-Reco』中，我们设定了一种既不污染地球环境又能运输大量人员和物资的轨道电梯「中枢塔」。

中枢塔是一种采用线性电机技术的交通工具，往返于地球与太空之间。它每天运行，这才使得物流成为可能。物流的实现才让人类能够生存。

此外，我们在轨道电梯的中途设置了用于卸载货物的车站。每隔500公里就设置了一个名为「中转站」的车站(人造卫星)。每隔500公里这个距离，是参考了东京到大阪的距离。

在旅途中，如果什么都没有，会不会觉得无聊？毕竟是宇宙旅行，是观光，一直看着窗外，除了满天的星座，还能看到什么？这样的景色，三天后就会觉得厌倦了吧。

在『G-Reco I』(剧场版第一部「出发！核心战机」，2019年)的开头场景中，有啦啦队女孩们抬腿的画面，这其实是在暗示：如果没有这样的活动，谁会愿意进行太空旅行呢？(笑)

回到正题，为了在每500公里间的中转站之间运行，我们设置了名为「冠艇」的五节编组吊舱。这样终于可以运输宇宙中的物资了。这点，实际研究宇宙电梯的团队根本没想过。所以说，要搞宇宙与地球的物流运输，简直是在开玩笑。因此，『G-Reco』对此进行了彻底的思考。

——『G-Reco』确实是一个非常未来主义的故事！那么，导演，最后请您说几句吧？

富野：过去一年，世界因新冠疫情而陷入混乱，但我认为，这段动荡的经历对人类历史而言是一次宝贵的经验和资料。如果能以这种视角看待，或许就能克服当前的困境，保持理智，避免暴力，最终实现和平生活。在此期间，请务必支持『G-Reco』系列。这是爷爷倾注心血创作的，一定要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