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licia

高达独角兽(Gundam UC)小说 -8- 宇宙与行星(3)

‘……过去吉翁公国,以闪电般的奇袭作战带给地球莫大的伤害。有人认为为了与国力相差百倍以上的联邦战斗,这么做也是不得已的。可是,我们这么做所得到的是什么?是到现在都挥之不去的憎恨、是夺走半数人类生命的杀戮者恶名。不得不说,只为了换取一时的战略优势,这样的代价实在是太过庞大了。

我们吉翁共和国有心的国民,都清楚地认识到这点。达卡事件一发生,我们政府比任何一个SIDE都快一步送出救援部队,就是想让大家知道我们有对过去作出自省。我们断然反对恐怖主义。就算原本是同胞,我们也不承认新吉翁的存在。但即使如此,一部份联邦议会的人们还是将共和国与新吉翁混为一谈,并主张要对我们进行调查。以四年后的自治权归还当作理由,散布共和国失控说的媒体不只一间,这点实在很令人难过。战争是没有建设性的,这点我们——’

电视上的男人说到这时,红木制的门板发出敲门声,客人与派崔克一起露脸了。

波多黎各系的脸孔,很有特色的目光,是在作者近影上看到的男人没有错。“欢迎。”罗南.马瑟纳斯出声,并站起来走到门边迎接。对初次见面的对象表现出的直率,以及握手的力道,这些都是他在议员生活中自然体会到的先发制人法,不过回握住手的凯.西登并没有因此而表现出畏缩的样子,一直刻意露着淡淡的微笑。

预感到面对的高墙坚固难破的同时,他先请对方坐到面对着办公桌的椅子并问道“要喝点什么”,却得到“不用了”的答案以及不肯退让的眼神,想来这男人深知如何回应才不会被对方牵着走。你可以退下了,罗南用眼神告诉派崔克,并坐在办公桌后背对窗户的椅子。凯并没有看着自己的举动,用放松的样子看向开着的电视机。

回答着大牌电视新闻台的访问,诉说着吉翁共和国困难处境的男人,声音跟表情还是一副做作。“真是适合在中午放的滥情连续剧。”说完,罗南注意着凯的反应。凯只投以一瞥,面无表情地挡住了最初发动的刺击。

“吉翁共和国国防部长,摩纳罕.巴哈罗。像那样背负着败战国悲哀的男人,私底下却与旧吉翁公国的人脉有牵连,也在联邦的军需复合体内洒下大钱。对宣导吉翁主义复活的右翼团体也有投资,甚至对共和国军的将兵募集有奖论文。”

“有奖论文?”

“标题是有关安全保障问题云云的,总之就是要过滤出国粹主义者用的选拔考试。然后,把他看上的人分配到重要地点,要是遇到必要的时候可以当他的棋子。”

“所谓的必要的时候是?”

“我也没有了解到那么多。他们也不是想跟联邦打上一仗。虽然近来的不景气让激进分子变多了,不过大部份的国民仍然沉浸在终战之后的厌战气氛之中。可是‘带袖的’用来当主力的‘吉拉.祖鲁’,那玩意儿的开发与亚纳海姆电子公司有关。仲介的是旧吉翁尼克(ZEONIC)公司的人脉,其中数人在摩纳罕的自家人把持的公司执勤……这样一来,我们也不能当他们只是在玩游戏而已了。”

用摇控器关掉电视,再次看着桌子另一边的脸孔。如果是寻常的记者一定会被这种内幕钓上,但是凯连笔记都没有做,只是用慎重的表情看着自己。年轻时经历过无数修罗场的人,才会得到这样的冷静吗?凯的脸与在自家所面对过的布莱特.诺亚的脸叠合,罗南将背靠在真皮制的椅背上,开口说出“你的著作我拜读过了”进入正式话题。

“《巨人们的黄昏》、《天国中的地狱》……每一篇的切入点都很独特。自以为反战的报导文章到处都是,不过像你这样踏入战争抑止论的著作却很少。这部分的感性,是白色基地队驾驶员时代所培养出来的吗?”

露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战争中,在SIDE7被战火卷入,以避难民众身分被“白色基地”收容的少年,被当作现地征用兵成了刚开发MS的驾驶员。听起来就像战记迷所喜好、有如英雄般的嘉话。不过许多记录书对他的共同见解,是嘴巴很毒的投机主义者。而这样的他在战场上被锻炼,战后受到社会回归计划的援助进了贝尔法斯特大学,专攻新闻学而在通讯社就业,终于成了有名的自由记者这段经过,听说让不少年轻人对他抱着崇拜感与亲近感。

不过,这样的风评,对他本人来说大概只不过是脚镣,从与布莱特谈话的经验里可以想像得到。对一直忍着不作声,注意着自己态度的凯,“可是,有一点我很在意。”罗南发出刺探的声音。

“就是你对吉翁这个存在的立场。对战后的宇宙政策提出质疑,并且揭露压迫宇宙居民实情的你,却对吉翁残党军的活动加以批判……甚至给人有憎恨的印象。特别是对率领新吉翁军的夏亚,你采取彻底的批判立场。站在宇宙居民这一边的记者,对夏亚大多是有一点同情的……”

“基本上会对这类的书加以批评的知识阶层,都是流行反体制的。”

耸耸肩,凯将修长的双腿交叉,继续说道。

“所以写者也会写得好像对吉翁残党有共鸣,这样比较容易被接受。问我不跟他们站在一起,是因为我是与夏亚交战过的白色基地队驾驶员吗?那么答案是有条件的YES。因为我的名字有点名气,所以我可以无视业界惯例去写书。要说我有什么立场的话,那么只有一点,就是媒体不应该当风向鸡。”

“风向鸡……被名为大众的风吹得左右摇摆……吗。”

凯没有回答。压抑住情感的眼神互相对上,罗南判断是时候了,他站起身面向背后的窗户。刚换新的玻璃,淡淡地反射出凯看着自己举动的表情。

“某个政治家,想要做出与安全保障有关,极为重大的内部爆料。你是那个政治家的话会怎么做?”

“会叫来各大媒体的驻派记者,召开记者会,再怎么样,也绝对不会是去找个自由投稿者来讲。”

这声音在牵制的同时,将自己的思绪一刀两断。罗南的嘴角因笑意而扭曲,“可是那政治家,并不信任媒体。”他回答。

“不管说了些什么,在新闻上播放的时间顶多三十秒。就算做成专题报导,等广告一结束开始播体育新闻就没人当一回事了。收视率、点击数、印刷量、广告收入。媒体越肥大,名为大众的风向影响力也越强,并且把多数意见当成正确意见去播放。这一点,自由工作者──”

“也不能像字面上那样地自由。只要牵扯上出版这项经济活动,总会有一些非遵守不可的规矩。”

“我认为我的眼力,还分得出来哪些人是只想赚钱的业界无赖、哪些人不是。如果是无力的理想主义者的确不妙,不过也有照规矩来的同时,也坚守自己原则的顽强专业人士。”

凯沉默无语。没有否定,很好。罗南呼了口气,坐回凯的正对面。

“‘拉普拉斯之盒’这名字你听过吗?”

看得出他一直纹风不动的坚固采访者表情,第一次出现了些许动摇的裂痕。放下交叠的腿,凯低声说道:“是有听过传闻……”罗南的视线盯着他不放,追问:“是什么样的传闻呢?”

“有认识的人企划了这东西的专题。出版商也敲定了,第一回的连载登在杂志上,可是就没有第二回了。之后不到一个月,连杂志本身都废刊了,明明印量还不小的。”

“广告收入被切断的话,卖得再好的杂志都没办法对抗。那位同业后来怎样?”

“不干这一行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已经沉在某处海中了,或是变成宇宙垃圾了。又或许被塞了一笔小钱,过着悠闲的生活也不是不可能。就算是毕斯特财团,要消去一个人也没那么容易。”

沉默不语的表情,证明了他对笼罩着财团与“盒子”的黑雾,有着最低限度的认知。罗南看向墙上的时钟,“还有三十分钟。”他说道。

“下午三点在议场有表决案,只能跟你讲到那时候。之后,要怎么处理这个话题就交给你了。可是我希望,你能够尽快、并且尽可能传达给更多的人知道。能够做到这点而不让真实被扭曲的,就只有你而已。”

将疑虑与紧张从表面压下,看向自己眼睛的眼神还不到三秒钟。凯将手伸向脚边的包包,拿出笔记本与录音机。正要按下录音机开关时,两人的眼神再次交会。凯一言不发地将录音机放回去了。罗南轻轻点头微笑,将放在桌上的双拳握在一起。

“我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证明毕斯特财团对参谋本部不当介入,任意进行作战。财团的目的是回收流出的‘拉普拉斯之盒’。为此,他们与同样想得到‘盒子’的新吉翁发生数度的小规模战斗,让不必要的被害扩大。‘工业七号’、‘帛琉.’、史迹‘拉普拉斯’。达卡这里与特林顿基地也一样。”

凯舞动着笔尖的手停下来,远方的重机声震动着室内的空气。正面承受他锐利的目光,罗南从桌子的抽屉拿出一叠资料。

“这是与财团有挂勾的参谋本部员名单。他们反过来利用可以不经议会承认就调动部队的反恐特别法,现在仍然在图利财团。不将他们调职,重建军方的指挥系统的话,难以期待治安的恢复。如果以此为契机让媒体也动起来的话,那么被财团夺走骨气的检调也不得不有所作为了吧。”

翻动印在A4尺寸白纸上的将官名单,凯用半信半疑的眼神看向自己。罗南将身体靠上桌子说:

“你的人身安全我们会尽全力守护。当然财团也会用各种手段妨碍我们──”

“你能得到些什么?”

伸出食指阻止罗南继续说下去,凯继续问道。“据传藏有颠覆联邦政府力量的‘拉普拉斯之盒’。而在想要阻止其流出这一点上,财团与联邦的利害是一致的。对军队的指挥系统不当介入的确会成为问题,不过在他们确保‘盒子’之前就让他们做,也不是不行吧?”

“如果有那么顺利的话。不过结果如你所见。有必要排除财团的干涉,让军队与政府结合,重整态势去面对事件。”

凯用鼻子喷了一口气代替回答,靠在椅背上。这答案我不接受,他的表情这么说着。发挥记者的嗅觉接近的同时,却也在探测着不为政治所利用的安全距离——这男人比预想的还要聪敏。感觉到棘手的同时,却也感觉到久违的知性受到刺激的喜悦,罗南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咚咚咚地舞动着。

“你要问我有什么好处,是吧。我得到的好处就是可以安眠的时间。‘盒子’落入新吉翁的手中,被摩纳罕那样的男人利用的恐怖感。一年战争的恶梦也许会重演的不安……我想抹除这些。我想,不被时代风潮所影响,注视着吉翁危险性的你,应该会懂吧?”

没有等凯回答,罗南再次站起身看向窗外。在对面的司法大厦背后,可以看到那架MA如同小山的尸骸。

“联邦并不像高呼反体制口号那些人想像中的稳固。只要有一个契机,不到一百五十年的统一政府很容易就会被颠覆。以一个发泄不满的装置来说,吉翁的思想实在太危险了。在共和国要交回自治权,这个恶梦终于可以结束的时候出这个乱子……毕斯特财团必须为此负起责任。此后,‘拉普拉斯之盒’应该归入联邦政府的管制之下,这是我们的共同见解。”

“所谓的我们是指?”

“你可以想成是以移民问题评议会为首,没被财团入侵的执政党与军方的所有意见。”

“趁着宇宙军重编计划的混乱之际,扩充对反恐战争不需要的装备的人们……吗?”

追问的眼神射在背上。“真是辛辣啊。”藏起被将了一军的痛感,罗南回报以苦笑。凯没有露出笑容,看着自己的视线一动也不动。

“的确,没办法做出快速反应的战舰或MS不适合用在反恐战争上。可是就算战争的型态改变了,人的感性却不是那么简单就会改变的。也有将之充作担保国家威信的战力,这种想法。”

“担保威信……”

“有如高墙展开的大舰队、一骑当千的强力MS部队。在情报战或特殊部队成为重要任务的同时,这些对人们心理所造成的影响也不可轻视。肉眼所能看到的力量才能令人生畏,并抑止第二个吉翁发生。”

“也就是说,用担保联邦威信的高墙包围着地球。用没有对话也不会让步,上面只写着‘服从我’的高墙。”

忍住差一点想要点头肯定的冲动,罗南用稍微眯起的眼神看向凯。他感觉到一股这下中计了的苦涩体会。凯再次叠起双腿,“我今天要来这儿之前,简单地调查了一下议员您的经历。”他说着。

“给战后的联邦带来一股新气象的年轻希望,与初代首相里卡德相仿的自由主义者……议员您第一次当选为上议院议员时,媒体都是这么赞赏您的。实际上,您在里卡德被暗杀之后的马瑟纳斯家来说也算是异类。选上之后第一件着手进行的工作,就是迁都到这座达卡对吧?明明其他还有数个候补地区,可是您坚持要来达卡,来到这沙漠化持续进行,也许百年后就会被沙粒掩没的土地。”

忍受有如意想之外的桩柱打进胸口的冲击,罗南好不容易挤出一丝苦笑。凯将握起的双手放在叠起的双脚上,目不转睛地继续说下去。

“由于移民宇宙而开始出现恢复征兆的地球,却因为一年战争的破坏而再次濒临危机的事实。推行政治之人,必须经常亲身去感受地球的迫切需求,去想着接下来该做些什么……虽然也被揶揄为时下政权争取人气用的,不过不只是这样吧。您是有信念的。要让人类文明的进步,与地球的永续发展共存的信念。将地球留为人类永远的故乡,所有的人类都应该上宇宙——”

“那是受吉翁影响的记者笔误吧,我并不是那样的偏激派。”

虽然一下子打断了他的话,可是却没有办法封住从自己胸口的裂痕所渗出来的沉淀物,罗南的目光从凯身上移开,在空中游移。没错,自己曾经是那么想过的……他在满是沉淀物心中低喃着,偷偷地握紧桌子下的双手。如果改变联邦的本质的话,那么“盒子”的诅咒就会消失。如果可以用自己的手拉回“应该有的未来”的话,就不需要畏惧“盒子”,也不用让孩子继承马瑟纳斯家的紧箍咒——

“而那样的您,现在却身处保守势力的核心。”

凯说道。罗南的眼睛往上飘,回看着他的脸。

“曾经诉求人类应该把目光放向宇宙的您,却把宇宙居民的独立运动当做瘟疫般地恐惧,想在地球周围筑起高大的墙壁,是为什么?”

“……人无法永远保持年轻气盛。一旦有了需要背负的事物就会懂了,这样的答案你不满意吗?”

几乎是反射性地做出回答,同时确信谈不下去,这下破局了的身心突然承受极大的疲劳感,罗南发出叹息声。这是对宝贵的时间就这么虚耗掉的叹息,还是看到出乎意料之外被翻出的人生旧帐而叹息?罗南沉浸在连自己也无法分辨的混浊之中,同时听到凯的回应,“没有什么不满。”并且感受到他放下翘起的腿、合上笔记本的气息。

“我也自认是一个大人了。不过,我也不想忘记我不愿意看到这种大人的心情。”

压低视线说着,凯站了起来。“很抱歉,我似乎没办法帮上忙。”听着他的声音,罗南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的结论。

“个人虽然对毕斯特财团还有‘拉普拉斯之盒’有兴趣,不过当个负面宣传的广告塔不合我的个性。请找别人吧。”

“……布莱特.诺亚上校也有牵涉在内。听到这个,你的想法还是不变吗?”

垂死挣扎也要有限度。虽然心理很清楚,不过罗南还是说出了口。即将离开的凯停下脚步,隔着肩头投以无异于白眼的目光。

“他跟你一样,拒绝沦为权力斗争的走狗,而遭到参谋本部调职处分。虽然隆德.贝尔的后盾坦护着他,不过也很难再回到司令职位了吧。可是只要能够扫除与财团勾结的幕僚们的话,我就还有办法。”

“罗南议员,我不想去认为变得厚颜无耻,就是展现大人的风范。”

低沉的怒吼声,让他第二次被一箭穿心的胸口感到刺痛。“您应该也了解的。”话说完,凯再次转过身去。

“要变节是可以。可是,像议员您这种地位的人,我希望您不要显露出白己堕落的样子。您的公子不就是因为忍受不了,而离家出走的吗?”

最后紧紧地揪起伤口,再也不回头的背影离开了房间。不是这样,想喊却喊不出声,罗南无语地目送凯远去。无心打内线电话命令派崔克送客,无处可去的眼神逃向墙上挂着的相片。自己的相片登上封面的周刊杂志、终战纪念日庆典时与当时首相的合照。由旁人眼中看来足以证明他的议员生活光彩无比的裱框照片群中,有着家族以刚完成的中央议事堂为背景的照片。

眯着眼睛仿佛在说非洲的阳光太强烈了的妻子、看起来正孩子气的辛西亚、还不到十岁的利迪。在开始理解到这世界无从改变的规则,而无法打从心底露出笑容的自己身旁,利迪也露出奇怪的僵硬笑容。那时候,他会模仿不知道是从哪看到的,白己的举动,而经常被母亲教训。实际上看起来,露着宛如成人的营业用笑容的利迪,跟自己简直神似到悲哀。

没错,那孩子已经懂了。面对关上的门板幻视着凯的背影,罗南在心中诉说着他没能说出口的话语。理解了一切事情,那孩子接受了马瑟纳斯家的宿命。是我让那孩子背负了“盒子”的。原本想在自己这一代改变,结果却什么也改变不了,把从父祖两代继承而来的负面遗产强加在他的身上。

自从在特林顿基地发生战斗以来,利迪的消息就断绝了。他的驾驶机“德尔塔普拉斯”被平安回收,所以他应该不至于受了伤。只要能确认这一点,对罗南来说就够了。不论他身在何处、有何种遭遇,利迪都不会背离马瑟纳斯家的宿命。就算其他的人不了解,自己也能够确信这件事。

所以才难受、所以才痛苦。想像那与自己相仿的身影,在自己所看不到的地方尝到绝望感的痛苦——没有背负过压力的男人是不会懂的。眼神移开老旧的家族照片,罗南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在外头隆隆作响的重机具噪音震动着房间的空气,缓慢地搅动着时光虚度的空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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