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战况每时每刻都在恶化。
鲁斯一直在用超高倍望远镜观察着这一情况。
纯血马和两艘萨拉米斯都多处中弹，钢加农队除了队长韦斯利的机体外，另外两架机体都陷入了无法战斗的状态并被收容。
现在还能够维持正常的战斗状态本身就近乎奇迹。第十六独立战队的命运随时都可能在瞬间滑向毁灭的深渊。
敌方舰队也减少了一半。这可能是在基尔斯汀巧妙的舰队运动和弗特的5号机展示出狮子般迅捷活跃产生的结果。如果只论击坠数，这场战斗可以说是联邦军的胜利。
但对于鲁斯来说，这些都是毫无意义的。他不能让他的同伴们用生命换取胜利。
吉翁仍然拥有己方两倍以上的战力。
现在能够打破现状的只有4号机的米加光束发射器了。
但在此之前，各种仪表都告诉他，仍然有一个巨大的障碍挡在面前。
“看来这次轮到我展示实力了。”
鲁斯对着自己爱机说完后，再次打开了与纯血马的通信线路。
“这里是G04。纯血马，听得见吗？”
“啊，鲁斯中尉。”
美悠的声音立刻传来。从后面可以听到其他人在喊叫，舰桥上的忙碌情景似乎一览无余。
“怎么了？现在还没到发射的预定时间呢。”
“这边有点小麻烦。除此之外，你那边有按计划进行吗？”
“虽然现在情况很困难，但目前还没有偏离预定的路线。目前，我们的舰队正在向九点钟方向进行机动来对抗吉翁舰队。在发射预定时间到来之时，应该能够从米加光束发射器的射线上脱离。”
“不愧是舰长。在这种恶劣条件下，还能按计划进行。那么，G05怎么样？这边的摄像头无法确认到他。”
在麦克风的对面，美悠叹了口气。鲁斯感觉到了她的动摇，她不愿意直面的事情被这个动作直接揭示了出来。
“怎么了，弗特那家伙怎么了？”
再次发问后，美悠只能不安地答道。
“那个……无法与他顺利交流。被敌人的机动战士队包围后，他似乎移动到了深层区域……虽然能够接收到机体识别信号，所以可以确认目前他还安全……”
“这样啊……”
鲁斯咬紧牙关。他恼火于自己一厢情愿地认为弗特一定会平安无事。
敌人的机动战士总数应该有几十架。以单机攻入其中，能够一直平安无事才是反常的。
现在剩下的只有等待的时间了。
“听着，美悠。听我说。米加光束发射器的能量还没有达到足够的发射值。”
“使用外部发电包呢？”
“早就用过了。即使这样，仍然不足以缩退米加粒子。真是个没用的家伙。”
“但是，那样的话……”
美悠的声音颤抖着。
在通讯员座位上的美悠从不表露私情，这是她第一次表露出感情来。仅仅从这一点，鲁斯就能感受到第十六独立战队所处的境况。
鲁斯斩钉截铁地说道。
“还有办法。”
“啊……”
鲁斯说出了他一直隐藏着的想法。
“只保留发射所需的功能，切断其他所有的能量供给。把它们一并送入米加光束发射器中。”
为了消化这些话语包含的信息量，美悠停顿了几秒钟。
“不、不行，那样的话！主发电机可能会失控啊。太危险了！”
“抱歉。我已经决定了。”
“我反对！我不能批准你这样做！”
“喂喂，你可不是舰长吧。”
“那个……请稍等。”
短暂的噪音后，通信线路切换到了专用线路。传来了稳如磐石般沉着的声音。
“我是基尔斯汀。我听到了中尉你的提议。”
“那么就好办了。舰长，你会同意我去做的吧。”
基尔斯汀用沉默回应着。他像要艰难咽下苦果一般沉重地沉默着。彼此之间用沉默互相确认着对方的决心。
基尔斯汀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我作为舰长，直到命运做出审判之前，都不能让我的船员白白死去。而且我们是以高达4号机的米加光束发射器为前提而做出行动的。”
鲁斯坚定地点点头。
“我也一样啊，舰长。”
“一样？”
“我也想保护纯血马，所以才会想让这玩意发射。”
“……”
“我已经厌倦了。失去归宿这种感觉。”
那些依赖联邦政府，无法独立自主的人们所生活的城镇。那些甚至没有想到过自己起来战斗的人们生活的城镇。
那就是鲁斯的故乡。
没有人——甚至包括鲁斯自己——注意到那个城镇的不自然之处。
他们深信和平与安全是别人给予的。即使当吉翁公国发出宣战公告时，他们也没有改变这种想法。
然后吉翁军队来了。
本应保护他们的联邦军队却没有来。
不能战斗的人只有一条路可走。
大家都逃离了城镇。虽然嘴上说着后悔和悲伤，但不论是谁都轻易地放弃了城镇。
故乡毁灭了。
只剩下旧地图的记载和记忆中模糊的存在。
鲁斯醒悟了。
他意识到，只有自己起来战斗，只有奋战到底才是通往真正幸福的道路。否则，是无法获得真正的自由与平和的。他终于能够意识到这一点了。
直到今天，他一直在为此而战。
“对我来说，这艘纯血马就是我的故乡。”
沉黙片刻后，基尔斯汀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允许你在切断所有能量后发射米加光束发射器。”
“明白了。”
回答的同时，鲁斯开始控制能量分配。不仅对各喷口进行待机，切断电力供应，还对各驱动部分和武器类暂时停止能量供应。
几个仪器也失去了光芒，本来就昏暗的驾驶舱内更加黑暗了。
这时，基尔斯汀再次叫住了鲁斯。
“鲁斯中尉。让我再说一句话。”
“什么？”
“我不想再重温失去儿子的悲伤。”
鲁斯瞬间停下了动作。
他也听说过基尔斯汀在鲁姆战役中失去了作为军人的儿子。所以尽管即将退役，但他仍志愿作为舰长走上战场。
鲁斯无法知道他进行过什么样的思想斗争。
但也许，基尔斯汀是想尽自己所能减少悲剧的数量。他想通过这样做来弥补自己无法保护儿子的罪过。
鲁斯感受到一阵小小的冲击在胸膛中慢慢扩散，化作一股舒适温暖的感觉。
“等这件事结束后，到我的房间里来喝一杯吧。我有珍藏的威士忌。”
话还没说完，通信线路就恢复到了正常频道。
鲁斯不得不等了一会儿才能听到美悠的声音。
想到基尔斯汀和美悠之间的交流，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翘了起来。
再次回应的美悠声音中带着愤怒。
“鲁斯中尉，你听得见吗？”
“啊。这不是平常的美悠的声音啊，语速听起来异常地快呀。”
鲁斯的玩笑话被对方完全忽略了，美悠继续快速地说道。其中包含的愤怒无法隐藏。
“我可不知道，鲁斯中尉不仅是王牌驾驶员，还擅长说服别人。”
“其实我也很擅长哄女孩子的。”
“请不要开玩笑。”
鲁斯苦笑着说道。
“……我知道了。那么，你也冷静下来。”
美悠突然沉默了。
过了几秒钟。
主发电机的输出已经突破了临界点。米加光束发射器的能量也即将达到足够的发射值。
“米加光束发射器的充电率怎么样？”
美悠平静地问道，语气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不，是她在拼命保持平常，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那就好了。）
鲁斯心中喃喃自语着回答。
“非常顺利。这个怪物终于要睁开眼睛了。”
“我再说一遍，G04已经进入危险状态。超过发射临界值时，请立即使用米加光束发射器。”
“不，抱歉，我不能这么做。我要等它达到最大输出。”
“为什么！？”
“你知道的。如果不是全力以赴，就无法让光束抵达前往阿·巴瓦·空的舰队。不能让他们溜了。”
鲁斯对着已经说不出话的美悠说道。
“嗯，看着吧。我在关键时刻是非常幸运的。”
能量充电率终于超过了发射临界值，并继续向上限伸展。
报告机体状态的面板上，“WARNING”的红色字体一直在闪烁。
（还没到。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再撑一下下。）
鲁斯紧闭双眼，微微蠕动唇舌，向4号机祈祷着。
（失去了出生的故乡和家庭的我，只能回到这里了。）
故乡并不仅仅意味着一个人出生的那片土地。
那里有一个人的历史。
人类生活在历史的洪流中。“现在”建立在历史的积累之上，只有“现在”成为“过去”之后才会有“未来”。
人类在历史的流动中扩展自己，在当前这个点上生活着。这不是什么哲理性的思考，这是简单的事实。
放眼每个人，都是如此。
“故乡”则意味着其组成了某个人的大部分历史。
故乡的消失等于其存在的消失，它代表的历史也消失了。
那么历史的消失是否等同于它的存在意义的消失呢——鲁斯这样想道。
如果不在这里发射米加光束发射器，纯血马的沉没是板上钉钉的。
如果只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那也许没关系。
但是为了足以让自己燃烧生命的意义，仅靠这点是不够的。只是心脏在跳动，并不代表自己真正地活着。
包含着过去，向未来展望，存在于现在。这不才是“活着”吗？
鲁斯相信着这一点。
漫长的几秒钟过去了，到达预定发射时间的电子声响起。
他睁开了眼睛。
（好！）
米加光束发射器的能量表已经满了。
“这里是G04。最大出力驱动成功。现在发射！”
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