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licia

高达独角兽(Gundam UC)小说 -7- 黑色独角兽(2)

水滴悄悄滴落的声音,正规律地刺激着鼓膜。将搁在眼睛上的手臂略为挪开,巴纳吉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化作禁闭室的军官房间一角,有新的水滴从洗脸台的水龙头滴落,也让留有奇妙余韵的声响回荡在阴暗的室内。

“奥黛莉.伯恩……你这样看待她就行了。米妮瓦﹒萨比并不在这里,你看见的,是个底细不明的女人。所以你要怎么处理都可以,一切都由你决定。”

水滴声和之前听到的亚伯特声音混在一起。失去关紧水龙头的气力,巴纳吉重新将手臂摆到仰卧的脸上。

“被你叫成玛莉妲的女人也一样。视你配合的状况,要放她自由也是可能的。我不会再逼你。你得自己去想,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巴纳吉想过了。而且,也告诉对方新指定的座标是在宇宙。但更详细的内容要等奥黛莉被释放,他才会讲。如果想知道正确的座标,就先让奥黛莉回新吉翁——巴纳吉非常清楚,这是一项吃亏的交易。从亚伯特放话之后已经过了两天。虽然巴纳吉在那之后也数度遭到威胁,但对方在这半天来却毫无音讯。他想,或许那群人正准备上宇宙。实际上,战舰的确也在移动。映于通讯面板上的外部监视影像中,能看见由右而左缓缓流动的黄昏海面。

昨天从云朵的缝隙间,巴纳吉曾看到疑似沙漠的地平线。那恐怕是非洲大陆吧。在那块非洲的大地上,他曾与辛尼曼一起在死境徘徊,并且与罗妮认识。罗妮现在在做什么呢?巴纳吉茫然地想到。与那架MA对峙时,他觉得自己有听到罗妮的声音。罗妮最后的思惟闯进他心中,叫他朝怨念的根源开火——

令人心惊的汗水阵阵流出土让横躺于床上的身体变冷。巴纳吉不想去思考。就算花心思去想,他也什么都办不到。不管这艘战舰是要去哪,自己迟早会被带上宇宙。在奥黛莉被挟做人质的情况下,巴纳吉将被迫为寻找“盒子”的那些人领路。他没有自信能永远保持缄默。有种预感告诉巴纳吉,下次再看到奥黛莉,他可能就会把所有事都供出——即使奥黛莉并不希望。即使这样做将会背叛在自己体内生息的,众多人们的意念,以及要求着“觉得该做的事,就去做”的思惟。

其中沉淀得最深,已经分不出是否自己想法的那份思惟……是来自名为玛莉妲﹒库鲁斯的外人。与黑色“独角兽”成对的扑克脸从眼皮底下闪过,让巴纳吉在抵住眼睛的手臂上使了力。当时挡住他去路的那对眼睛,看起来完全像另一个人。感觉不到怀抱于内心的失落深渊,对方眼里只有彻底的空洞。强化人?再调整?这些巴纳吉都不是很懂。无论如何他都不想承认,人会变节到这种程度。尽管人会改变,但那不一样。那样改变人是不对的。那绝对是人最不该对其他人做的事情。

或者,人的意志也就只有这种程度而已。预感到未来或许会背叛与白己牵扯上的人们,并且将一切都抛下时,自己也就逐渐在变节了吗?这样一来,变化与变节之间的差异,又要怎么去分别?去分别这些有意义吗?人的意志终究只是一厢情愿,随时可以经由他人的手去移植或剥夺。依靠这种东西来判断善恶,又有什么意义……?

门锁解除的声音响起,兜圈子的思考也因而中断。又是审问吗?撑着迟滞的脑袋,巴纳吉从床铺上坐起身,看见站在门口的男子脸庞后,他小小咽了一口气。

因为站在那里的,是个身穿联邦军官制服的男子。年纪大约四十左右……不,或许还要年轻一点。与发色相同,具光泽的黑色瞳孔,使男子的长相看来颇为年轻。尽管日光沉稳,那澄澈的眼中却有一股近似于青年的坚毅。

“我想和你谈谈,可以吗?”

即使背脊像军人般直挺,从声音中仍能听出对方柔软的身段。被这艘战舰收容后,巴纳吉还没跟乘员好好说过话。点头的巴纳吉没将目光从男子身上挪开,立刻下了床。用一瞥将站在通路的财团看守赶走后,男子独自走进房里,一面关上门,他一面开口。
“我是布莱特.诺亚。担任这艘战舰的舰长。”

边伸出右手,男子环顾只恒常点着夜用聚光灯的室内。了解到对方是在留意有没有监视装置,用眼神告诉对方不必担心的巴纳吉也伸出手。自称布莱特的男子嘴边露出微笑,坚硬的手掌则扎实地回握巴纳吉的手。

“说来惭愧,在自己的舰上,竟然还得在意会不会被窃听。”

坐到床铺上,布莱特瞥向通讯面板。似乎是才刚提升高度的关系,淡灰色的云彩笼罩了十吋大的荧幕。“我稍微加快了船速。明天下午就会抵达新雪梨湾。”布莱特如此说明,巴纳吉不知道该如何解读这句话,只是一直注视着对方的侧脸。

“我们将在一个叫特林顿基地的地方停泊。‘拉.凯拉姆’的责任会在那里告结。你大概得跟财团那群人一起上宇宙。”

“不是要搭这艘战舰上宇宙吗?”

“因为我们和财团的关系并不好。他们不肯让我的人跟着去寻宝。”

耸起肩膀,布莱特简单说道。尽管对方的态度轻松得让人怀疑,这是不是故意要使自己松懈的陷阱,但巴纳吉从那张苦笑的脸上,并没有感受到做作的味道。此外,室内也的确弥漫着一股让人放松的气氛。巴纳吉小小呼出气,然后坐到轻便椅上。

“在这之前,我有事想先问你。来到地球以后,你一直是和新吉翁共同行动。而你却在达卡事件时自己冒出来,与利迪少尉一起对抗那架MA。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觉得一定要阻止它才行。”

“你是从那艘伪装货船‘葛兰雪’逃出来的吗?”

“说逃出来其实不对。因为我觉得他们是特地送我出去的。就连‘葛兰雪’的船长,也不能接受那样的作战。”

一面对简简单单就把话讲出来的自己感到疑惑,巴纳吉试着摸起还留有挨揍伤痕的脸颊。他有听说,“葛兰雪”在达卡就失去了消息。要是知道奥黛莉与玛莉妲都在这里的话,辛尼曼他会——忽然这样想到,认为多追究这些也没用的巴纳吉,便把那张严厉的大胡子脸孔赶到了脑海的列头。布莱特静静地投注着观察的日光,嗯地鼻子呼出气之后,说道:“也对。‘葛兰雪’的动向确实让人有那种感觉。”他边说,将双手交握。

“那么,意思是说,你在那里并没有被当成俘虏对待,还拥有照自己的意识行动的由由啰?”

“这样讲……是没有错。那里的人并没有散发出联邦所说的敌人感触。”

“为什么呢?”

“我不是军人……所以也不习惯去区分敌我,而且那艘船上的空气,会让人觉得没有那种必要。至少,我在那里并没有察觉在‘帛琉’时体会到的‘戴袖的’空气……那种像是一触即发的敌意。我想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能在那里待得住。”

“也就是说,对方让你觉得能够沟通吧?”

“是的。”一边立刻回答,觉得这个人应该是想探听些什么的巴纳吉,把讶异的目光投向了布莱特身上。沉默一会以后,表情看来像做下某种决定的布莱特站起身,“我了解了。谢谢你。”如此说道的他,露出别无用心的微笑。

“明明年纪这么小,你的观察力与表达能力却都相当了不起。我想你父母的教育方式肯定很好。”

即使知道这不过是社交辞令,对于曾被揶揄成“卡帝亚斯养出的强化人”的巴纳吉而言,这句话依然十分沉重。看到巴纳吉垂下头,布莱特似乎也察觉白己触及不该过问的部分,补上一句“抱歉,是我多话”,走过巴纳吉身边。目送着布莱特直接走向房间门口的背影,巴纳吉叫道“请等一下!”,并从椅子上急忙起身。

“如果是舰长您,能不能让我和奥黛莉……米妮瓦公主见个面呢?”

“很遗憾,靠我的力量实在没办法帮到你。实际上就连和你说话,都费了我不少工夫。”

也不过问理由,真的满怀抱歉地如此回答的那张脸,反而让巴纳吉感到心痛。“这样吗……”低喃之后,巴纳吉再度坐回椅子上。

在“工业七号”中,突然闯进眼底的那对翡翠色眼睛。像这样试着对以往的经过作出整理后,巴纳吉心中重新涌现出与她相识的不可思议感。他想见她。他希望能在不会被任何人打扰的地方,再次让那对眼睛映照出白己。让自己走到这一步的原点,那对眼睛或许能让他把变化与变节都吞进肚里,回归至最初的心境——两手交握,并且把目光落到阴暗地板上的巴纳吉,又因为布莱特说的一句“但你别放弃”而抬起头。

“你的眼中具有力量。与历代的驾驶‘钢弹’奋战过来的驾驶员一样,你有着能将困难化为养分的坚强目光。只要你不放弃,机会绝对会到来。”

这并非是就观念提出的论调,布莱特的声音中听来像带有具体的根据。回望对方那好似有所盘算的脸,立刻又把目光垂下的巴纳吉挤出声音低语道:“才没有……我才没有那种力量。 ”

“一切都只是偶然。我会坐上‘独角兽’,或是像这样待在这里……都只是偶然造成的。如果是真的有力量的人,一定会处理得更好。他会活跃得更能让自己陶醉,也能帮到其他人。而我却……”

别说是奥黛莉或玛莉妲,就连自己都救不了。要说这是强化人,也未免太可笑了。想自嘲却又无法如愿,紧咬嘴唇的巴纳吉忍住要爆发的情绪,闭上了眼睛。在一阵沉默之后,布莱特的手轻轻碰触他的肩膀,说道:“以往的‘钢弹’驾驶员,也都是这样。”这平稳的声音,使得巴纳吉的鼓膜为之撼动。

“在状况中随波逐流,光想活下来就已费尽心力……不管有没有他们的存在,对于大局都不会造成任何影响。一个个体终究不会有拯救世界的力量。”

在布莱特难过地眯起的眼中,能够看出自责的神色。不与抬起头来的巴纳吉对上视线,布莱特把压抑着某种情绪的脸转向门口。

“不过,也有些人是因为他们的存在而获救的。即使没有被广为流传,仍然有某些事迹会遗留世间,这是事实。尽管个人是无力的,但团结在一起的个人意志,也有能将世界从黑暗深渊拖回来的时候。我想‘钢弹’象征的,一定就是那种人的力量。当世界的争执到达极限时,他们就会从某处出现,不分敌我地将人与人串连在一起……位于其根本的力量,永远是出白于人类。一边与僵化的世界对峙,却依旧想用心灵来与人对答,这是年轻意志才有的力量。

别让状况给压垮。如果你也是‘钢弹’的驾驶员……新人类的话,就该鼓起勇气,将绝望的想法逼退。”

回头看过来的布莱特只露出一瞬真挚的目光,不等巴纳吉回话,他随即迈出脚步,开了房门。目送着不再回头的背影穿过门口,并且消失在门的另一端之后,巴纳吉俯视起白己受到荧幕反射光所照亮的手掌

那是一双什么都办不到的无力手掌。不管历代的“钢弹”驾驶员是什么人,他们的手一定也都和自己一样。一边和同样无力的别人的手掌接触、扶持、时而彼此残杀,他们同时也都面对着状况才对。并且保有着那个能够为白己做决定的,独一无二的零件——心。不管目睹到多么严苛的现实,他们也会把“即使如此”这个词继续讲下去。

握紧被阵阵热潮贯穿的手掌后,巴纳吉望向通讯面板的荧幕。看见的尽是扩展在外的云海,除了白茫茫一片外,什么都看不见。白茫茫的云气笼罩住一切,使自己连现在正前往何方都不清楚……但是那并不会于无穷尽地绵延下去。只要一直跑,迟早能脱离的。自己不能放弃,要将眼睛睁着看清局面才行——巴纳吉如此定下决心。因为突围的机会,一定会轮到自己手上。

即使是一厢情愿,即使是他人灌输的知识让自己这样想,这双手发出的热潮却肯定是源自于本身。目前能这样就好,这么认为的巴纳吉凝视起外头那片白茫茫。一闪即逝的雾霭停歇了短暂,他看见橘色阳光照进重重交叠的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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